深夜十点在深圳，饥肠辘辘外出觅食。拐进小街，茶餐厅灯火通明，门外坐着三桌客。装修传统老土，门上贴烫金对联，大厅摆供关二哥。
桌椅油腻，我恶狠狠点了一碟干炒牛河。说不上“好吃极了”，却是许久不曾吃到之味，乃至一口吃得出它有个香港老板。今时今日，茶餐厅的尊严，唯靠漂在珠三角的香港老板们维持（别跟我提翠华，我在翠华吃到的一切，不能再难吃了）。
几天后，我再次感受到了这种尊严，亦揭开了广州番禺城的另一面——在此生活了十几年，从没想过，在这个以朴素实用著称的城市，可以以这样的方式度过一天。
番禺西丽南路90号
1
大哥你好嘢
早上9点。番禺市桥西丽南路90号。大哥茶餐厅。
街上两旁的住宅陈旧低矮，楼下密密开着小店，无异于广州的任何一条老街。奇怪，似乎茶餐厅不开在这样的街上，就难以做出烟火气来。
招牌精装迷你法兰西西多士（一开九）
J小姐喜欢在上面浇满奶油吃
走进大哥坐下，很快会察觉“异样”——用手摸一摸餐桌，指尖干爽，一丁点油腻都没有。作为一个在外吃饭会先拿滴露湿纸巾擦一遍桌面的人，不禁诧异。
传统茶餐厅一贯拥有很多密码，除了网上流传的江湖切口般的落单口令外，还有比如只收现金、餐垫与餐单必然融为一体之类的——这些，大哥都有。此外，运气好的话，说不定还会碰上老板娘亲自教你怎样把筷套折成筷架，据说，在香港茶餐厅里，但凡做出此举，周围闲人都会暗暗赞你一声喔。
把筷套折成筷架是传统茶餐厅的一个暗号
印着几百样出品的餐单也是惊人，老板在其上标注的俏皮话和特殊餐矩暂且不提，破编最先关注到的，是餐单里注明的暗号般存在的食材用料：汕头达濠手打鱼蛋和巨型墨鱼丸、供港长城牌小白猪午餐肉（详见《第二好吃的午餐肉，深夜里煮碗面，冬日里煲仔饭》）、日本版出前一丁、丹迪当雪糕球、刀唛菜籽油、原装泰国米……老板娘说，油米肉类来自麦德龙，蔬菜来自东升农场，不添加任何味精鸡精——自家的三个孩子，放了学也在这儿吃东西。
菠萝油也是自制
马来西亚style的咖喱品种多，口味微辣浓郁
从左到右：
大柠乐，一整只青柠的青柠苏打，西洋菜蜜，柚子乳酪，超浓郁的恐龙阿华田，料足口味丰富的杂果宾治
就算在香港，也找不出一间这样水准的港式茶餐厅了。餐厅墙上还贴着无比细致的员工守则，涵盖从着装到上菜摆位、毛巾按颜色区分用途、清洁工具挂钩位置……种种，令人发指。
而那些留意到这些的人，正是日复一日光顾大哥的群体。破编的某个朋友这样解释他常常专程从城中CBD开车到西丽南路的原因：去其他餐厅的好吃几率大概在10%左右，但在这里，这一几率可以提高到80%。他特别介绍说，其实居住在广州的香港人都会专程开车来吃。
他们看得出这里一切来源可考，看得出餐单上的“小白猪”是指午餐肉，看到端上来的干炒牛河乌黑油亮不会觉得奇怪，反会赞叹正宗——在南番顺年代，干炒牛河就是这样的颜色，用的不是老抽（会变酸），而是焦糖+生抽（实际上正宗餐蛋饭的酱油也是相似配方），吃起来口感偏甜，老板娘还会笑嘻嘻拿出一瓶香港老牌余均益辣椒酱请君下料，这才是一盘干炒牛河真正的秘密所在。
淀粉含量低、粗肉质纤维的供港版长城牌小白猪午餐肉
麻油味超香的日本版出前一丁
这碗餐蛋面成本看上去很高
一碟古早味深色干炒牛河
秘诀是旁边的香港老字号余均益辣椒酱
我一直觉得，公私合营之后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传统菜，以至于无论到哪个城市吃老字号，基本都是大失所望。如何想到，就在广州甚少踏足的大番禺市桥，竟能遇见这样恪守古意的餐厅。
大夫山
2
中场休息
午间11点。大夫山公园。
打开地图一看，这里距离著名的港人社区祈福新村果然只有几公里，距离大夫山公园，也只几公里之遥。
所以？所以，在大哥吃到肚皮滚圆就滚去大夫山公园消脂呗！
岭南冬日虽然湿冷，但树仍绿花还红，揣着一肚子好吃的去大夫山公园溜达溜达简直不能更惬意！
市桥西丽南路西丽广场4楼
3
餐厅的尊严·雅歌餐厅
午间1点。雅歌。
中午1点，如若你从大夫山公园回来，再一次饥肠辘辘，请折返此处，番禺市桥西丽南路90号。
精致复古风的雅歌餐厅，走入别有洞天
就在大哥正对面，有间西丽广场，典型的城郊结合部风格，婴幼产品花花绿绿，全都印着喜羊羊或米奇米妮等各类卡通形象。
往上走，四楼，有家通宵影院，右拐。一个崭新的天地将迎接你。
餐厅里的花砖，都是老板自己在建材市场找来的
水泥墙面，黑白花砖，聚光灯从墙顶直射至地面，形成一个光圈，仿佛人生的舞台。有侍者经过身边，转瞬间只看到一个背影，黑色T恤背后一行白字无比醒目：我从前风闻有你，现在亲眼看见你。
快！跟随她，进入一间餐厅。
我们见过最干净的厨房
这就是雅歌。
13年来只做大哥的容生容太，今年一口气开了两间新的餐厅，一间叫做雅歌，另一间叫做佬佬。
海鲜冬阴功，沙嗲牛肉串，意式炸鱿鱼
自制意大利南部风味PIZZA
这一天，破编吃到前所未有的满足
然后回家做keep……
雅歌专营东南亚菜+意大利菜。在这里，破编吃了一顿无比丰盛的午餐。冬阴功汤里的虾个头巨大，沙嗲串的牛肉大块而鲜嫩。和常见的东南亚餐厅相比，雅歌出品的食材更加讲究，而口味偏温和。刚烤好的Pizza铺上一层新鲜芝麻菜，再铺上一层帕尔玛火腿，自制面饼没有添加物的鲜亮，呈现出朴素的哑白色。“Pizza炉是我们老板从意大利南部学的，回来再自己改建，下层是煤气，上层烧的是荔枝木。”店长很骄傲。开放式厨房里，烧红柴火的奶白色Pizza炉、Pizza区的复古霓虹灯牌最吸引眼球。
我从前风闻有你
现在亲眼看见你
真应了《圣经·约伯记》里的那句话：我从前风闻有你，现在亲眼看见你。
酒饱饭足，店长说带我们参观后厨，于是，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，我们见识到了何谓“餐厅的尊严”。
精细分区的厨房让人吃惊
后厨中的每一道门都是感应式开关（包括洗手间），“希望大家尽可能不要接触开关”，店长介绍说。海鲜、肉、菜的摆放分区域，砧板、毛巾、刀则按颜色分用途，海鲜水箱也放在后厨，冬阴功汤里的大虾此刻还在游泳。冰箱上贴着详细的分层储存目录，门把上挂锁，由专人负责。备菜区的地板比我家里的还干爽，洗碗区完全分成两半，洗干净的碗通过传送带经过烘干机，被送到消毒区。白瓷洗手盆干净闪亮，甚至还有一间粉红色育婴室！
高级商场里才有的育婴室
餐厅里设置了一间
狮子妈和J小姐全都炸了。
店长保持优雅微笑，迎接意料之中的赞美。
一对美满夫妇
将人生的梦想投注在几间高标准的餐厅里
他们底气满满地说，是奔着A牌去（卫生牌照）
后来戴一对漂亮耳坠的老板娘容太来了，再后来，斯文有礼的老板容生也来了。
据介绍，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和合适的时间，雅歌的每一件花砖、复古霓虹灯牌及其他装饰都是容生自己在建材市场找来的，每一件充满小心机的设计（比如餐厅入口处的那束光），也都来自这位毫无设计专业背景的容生。
破编总觉得难以置信，忍了又忍，终于忍不住亲口问容生，你的日常生活也是这样？
穿白底枣红色横条纹T-shirt的容生从两边裤兜各掏出一叠卡，包括银行卡、回乡证、身份证，都用最常见的黄色橡皮筋绑起来，整整齐齐，一张错位都无。
果然是重度强迫症患者开的餐厅啊。
西环大街西秀园北排59号
4
不准调情·Grace Coffee Roaster
午后3点。Grace Coffee Roaster。
从雅歌出来，穿过西丽南路的居民楼，来到道路尽头的小河涌，美式小咖啡店Grace Coffee Roaster就在河边。深木色、工业风、挂黄色细碎灯串，店门上印有着充满容生style的各色注意事项，比如……不收现金、不准调情。
美式工业风咖啡店
砖色和灯光都温暖
店里，清瘦白皙的年轻咖啡师专注地做手冲咖啡，柜子里不经意拿出一袋，就是破编在京都买的%arabica（详见《在日本逛咖啡店是件严肃的事》）。
咖啡师清瘦斯文
店里还提供花草茶，比利时花草茶大师Ann Vansteenkiste的出品，捻微微一点花草，可泡泡一大壶，芳香扑鼻。阿朱当即买了一罐，回来分给办公室的姑娘们。而从不喜欢喝咖啡的狮子妈，则爱上了the Affogatto，为了这杯Affogatto，不惜血本的老板娘统一用了丹迪当的雪糕，和非常浓香的espresso。
别处的咖啡店喝到的the Affogatto及不上这风味
两个人吃都觉得分量很足的All-day Breakfast
荞麦华夫饼、班尼迪蛋、烟熏三文鱼、沙拉
相比起来要清减
有久违的浓荞麦味的华夫饼，外焦里嫩
上面是一大球雪糕和一大块奶油
这间Grace更像在兑现容太的梦想。切All-day Breakfast和黑荞麦华夫饼的时候，发现刀叉是产自葡萄牙的Cutipol，日本代购的明星产品；喝花草茶的时候，发现摞着的彩色花草茶玻璃杯，是J小姐买过的fire king风格奶玻璃杯；店里挂着一只Monocle黑色帆布包；高处随意搁着一只驴牌手提旅行箱。拿着感应钥匙走出后门去洗手间时，同样需要感应刷卡才能使用的洗手盆上，摆着一瓶巨大的Aesop洗手液。
Grace就是容太生活的日常，她在这里吃早餐、午餐、下午茶以及发呆。于是这里的每一处，都是她自己中意的食物和用具，一种随意、高频的日常。
市桥西丽南路西丽广场4楼
5
最“有镬气”·佬佬餐厅
傍晚8点。佬佬。
夕阳照在小河涌上，余晖反射到Grace的玻璃窗上，金色岁月。
一天之内，再度折返西丽广场，再上四楼，走进佬佬。
在佬佬餐厅，能见到很多从世界各地收来的古董家具
该怎么形容这地方？深色的比利时古董桌柜，播着邓丽君，转着复古吊扇，罩着深红色天鹅绒椅套，犹如亦舒小说里的场景。一把干花摆在桌上，不知今夕何夕。
容太介绍说，佬佬的定位，是一家“复古港式大排档餐厅”。避风塘炒大虾、浓香的金不换炒鱿鱼鸡粒、自家荔枝木烧鹅、皮焦脆肉鲜嫩的乳鸽——在这里，破编遭遇了最“有镬气”菜式，还有专门为小朋友设计的菜式：避风塘炒蟹竟是酸甜口味。
避风塘大虾
专门为孩子设计的酸甜螃蟹
自家荔枝木烧鹅，皮非常脆
避风塘鸡中翅
也是为小朋友们精心准备的
一撕开肉汁迸出的烧乳鸽
一家精致的古早味港式大排档！法国Watt Willer矿泉水在佬佬的角落里堆到几层高。
人和人之间的差异，餐厅和餐厅之间的差异，取决于价值观，也许更取决于原生家庭？
容太出身广州名门。母亲本是番禺人，五十年代从香港回广州学唱戏，是至今活跃在电视圈的一代花旦。那几年粤剧圈有从香港回广州的潮流，马师曾和红线女是其中代表。父亲亦是本地文化界的一代人物。这位千金，从小就能吃到最好的，少女时为留学生活做准备，学厨直接去了广州白天鹅。
大概也就是从小吃好物的人，才能真正分辨什么是好物，也才能真正做好菜。
在容生容太的计划里，佬佬以后会特别专注宵夜场。
不妨再回忆一遍这美妙的一天：
一天
早上到大哥吃一顿丰盛早餐，
随后到附近的大夫山森林公园散步、晒太阳、呼吸新鲜空气。
中午回到雅歌，享受一顿精致的午餐。接着到Grace喝一杯手冲咖啡或Affogatto，休息、阅读、不准调情却可相视而笑。
夜幕降临时，在佬佬餐厅畅快地手撕乳鸽……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应许之地。奈保尔的米格尔大街、马尔克斯的马孔多小镇、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……在自己的地盘上，自在地不负每一天。
TIPS：西丽广场通宵开放，可开车直上四楼停车。
插图：文正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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